当前位置:首页>> 征文 -> 正文

[居家健身抗击疫情征文作品展示]小小说《报官》

2020-04-08 15:09中国老年人体育协会

  金德福老汉的屁股像着了火,死活坐不下来。

  年三十这一天,他在自家的梢门口就来来回回,出出进进,踅摸了几十趟,把门口的路都磨的油光扎明。他用手搭起了瞭望台,眼睛眯成了一条缝,使劲地张望着村口。眼看到了掌灯时分,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就要开了,还是不见儿子宝顺的踪影。他像猪尿泡扎了一刀,耷拉着脑袋拖着两条软不拉它的腿,嘴里不住地骂着:“这狗日的,这狗日的”悻悻然独自回到了自己的屋里。

  日怪咋啦,这庚子年未到,满“世界”都在吵吵,江城武汉出了什么冠状病毒肺炎传染病,说是疫情还挺厉害。没过两天,电视上又说武汉都封了城了,实实在在成了钱钟书笔下的“围城”,想出的出不来,想进的进不去。看来这阵势还真是姐姐穿的妹妹鞋——紧得很呐!

  一大早,德福老汉听着村委会的喇叭里喊:“全体村民请注意根据上级通知,最近武汉的冠状肺炎已蔓延到全国各地。凡有从武汉回来的人,要立即报告村委会。凡不报者,一经查出,一律按隐瞒处理!”

  德福老汉的心像被电击了一下,缩成了一疙瘩。他的第一反应是:我们家的宝顺不就是在武汉打工吗?自奔腊月宝顺就来电话,说是年三十准时到家过年。可现在疫情这么厉害,他人不回来也不来个电话,而且还把手机也关掉了,真是急死人了!媳妇秋菊的嘴像塞了棉套,黑不言白不语,常天不吱声,而且脸还吊得像个驴脸似的。问过她好几遍,她都说没信,德福老汉知道她的心里也不好受,便什么也不问了。他从门口回来,年夜饭也不吃了,春晚也不看了,心乱作了一团麻,他也不搭理老伴便早早上炕钻进了热被窝里。

  “宝顺!宝顺!”德福老汉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,梦见宝顺回来了。他大声地喊着宝顺的名字,猛地坐了起来。老伴正在一人看春晚,被他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。老伴骂:“你这个老憨憨,神经病呀!哪有宝顺嘛?你早早钻进被窝里睡得舒服了,我这不是在硬等着宝顺回来吗。”老婆这一骂他才大梦初醒,揉了揉睡得惺忪的眼睛,“唉”地一声长叹,哦,原来是在做梦哩。他嘴里又嘟嘟囔囔地骂了一句:“唉,这狗日的。”抬头看了看墙上的表,劝老伴说:“都半夜五鸡咕了,你还等啥呢?睡觉去吧,明天就是新年了,还得早早起来做饭哩。”老伴关了电视,拉起了被子和衣而睡。

  德福老汉到底是奔七十的人了,人老了屎尿就多了,他觉得有点憋,穿好了衣服关了电灯,打着小手电上了茅房。他出了屋门轻手轻脚,生怕惊醒了对面屋里的宝顺媳妇。他知道秋菊是一个内向的娃,平时不爱言语,只管插下脑袋死干,屋里屋外泥里水里倒是都去了,只是结婚三年了,还没怀上个一星半点,成天是心也不展叶。这几天准备过年了,他和婆婆扫厦抹洗,黑明不停点,把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了。又和婆婆跟集赶会,买菜呀割肉呀,年货办下了一铺塔,万事齐备,不用说一家人都盼着宝顺回来哩,团团圆圆过个年。可现在倒好,宝顺人不见,信也没有,是死是活,世事难料。秋菊也早早熄了灯,一人闷在被窝里,咬起了嘴唇,不免忽抽两下,把泪水咽进了肚子里。

  德福老汉走到了院心,环视四分大的院子,三面都是房子。他让宝顺和媳妇住在了北面的上房,他和老伴住南面的门房,西面是厨房,而茅房则在东南角上,这是他一辈子置下的家业,这样的安排也是让风水先生看下的。他打着手电照着脚下,慢步轻移,尽量把鞋底抬的高高的,不擦地不响动。夜,静得出奇,鸡才叫头边,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声,全村人都在酣睡之中。突然,他听见宝顺媳妇的屋里似乎有说话声,但很暗很低沉,像是苍蝇掉进了尿罐里,只听到嗡嗡声。起先,他只当是秋菊在说梦话哩,可定下神来仔细一听,是两个人对话的声音,并且是一男一女。他猛地一惊,顿时心生疑窦,难道宝顺媳妇在这大年三十晚上,等不着宝顺在偷情吗?不可能,不可能,万万不可能,德福老汉的头摇的像个拨浪鼓,心里想秋菊这娃一向老实本份,从未听说过一丁点闲言碎语,今儿晚上怎么会……

  德福老汉否定了自己的怀疑。不可能?那宝顺没回来,哪儿来的男人声音嘛?德福老汉尿也顾不上尿了,今儿晚上非得弄个水落石出不可,宝顺不在家,这新年巴节的,不是活人眼里下蛆嘛!他轻手轻脚,神不知鬼不觉,悄悄来到了宝顺媳妇的窗下,耳朵贴在玻璃上,使劲听。只听见宝顺媳妇说:“风声这么紧,你偷偷回来没人看见吗?”男的回答:“我是从武汉城偷跑出来,搭了个顺车,下午五点到村口,远远看见村口有人值勤站岗,我就躲到了村外一个水井房里,一直到夜里十一点看村口的人都回去了,才敢打开手机给你打电话回家。”德福老汉听到这全明白了,媳妇不是偷汉,而是宝顺回来了。

  德福老汉长出了一口气,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。他用手擦去冰冷的泪花,捏了捏站得发麻的双腿。宝顺和媳妇的对话还在继续,他也得听个究竟。只听宝顺媳妇接住了宝顺的话茬说:“哎呀,这几天村里喇叭天天喊乱了,从武汉回来的人一定要报村委会,要不就要受到处罚哩。”宝顺说:“那咱得统一口径,就说我是从北京回来的,不就完了吗,别那么认真。”

  只听媳妇推了一把宝顺,愤愤地说:“那哪儿行呢?你既然是从武汉回来,就得如实报告,人命关天,万一你携带了病毒那就麻烦大了。”宝顺争辩道:“我现在又没什么感觉,估计不会有什么大事。”黑暗中,媳妇眼睛瞪得像鸡蛋,两手按住了宝顺没有好气地说:“你这不是活活糟蹋自己又祸害别人吗?得赶快给村里报告,要不我先给咱爹说说。”宝顺猛地用手捂住了媳妇的嘴,骂道:“你这个憨憨,报你个屁,敢报我打断你的腿。”媳妇抽泣起来。

  媳妇秋菊进退两难。报官,肯定村里马上会把宝顺送到县上隔离起来,弄不好全家人都会跟着受连累,这年恐怕是也过不成了。不报,这瞒得了初一瞒不过十五啊,迟早是要让人知道的。秋菊是个善良的娃,必定是个女人家,心是稀软的心,值不住宝顺大话一唬。他又想回来了,不管怎么说,宝顺是自己的丈夫,老话说得好,“一日夫妻百日恩,百日夫妻似海深”嘛,我和宝顺毕竟是过了三年的恩爱夫妻,感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。再加之,他还指望着宝顺过年回来,在一起好好的热火热火,好赖怀上个一男半女,把公婆的心也安茬住了,自己在人前也能说起话了。宝顺如果弄走了,这一去还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来,这岂不是鸡飞蛋打两头空吗?想到这些,秋菊用被子蒙起了头呜呜地哭起来。

  德福老汉在窗外越听越不对劲,宝顺明明是从武汉回来却偏偏要说是从北京回来,这不是骗人吗?村里大喇叭三番五次的广播,武汉回来的人要立即报告,媳妇说的对着哩,可媳妇小胳膊拧不过宝顺这大腿,还是妥协了。我是个受党培养几十年的老党员老干部,原则问题上怎么能失去立场呢?!

  德福老汉生来性情刚烈,为人正直,硬折不弯,属于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,这也和他的经历有关。他活了七十岁了,经历的事可算不少。上世纪的1968年,他十八岁那年初中毕业后,就参军入伍,在部队上一干就是十年,入了党,当了班长,将要提干时父亲得了不治之症,他只得告别了军营,告别了战友回到了生他养他的金家湾,恰巧赶上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,农村开始改革,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,公社党委非把大队支部书记这副担子让他挑起来,他推辞不过,一干就是四十年,这不,2018年他68岁那年硬是辞掉了村书记赋闲在家。他干了一辈子的村干部,在村里公道正派,德高望重,有口皆碑,受人尊敬。你说,这老了老了因为儿子的事,还能在村里给人家动下了一河滩?假如宝顺真的携带了病毒,那麻烦就大了,祸害的就不是我们一家人而是全村的大大小小,真是这样,我有什么脸面去见村里的父老乡亲嘛!

  德福老汉思前想后,越想越不对劲,决计一定要给村委会报告。他打着手电又轻手轻脚从北屋挪到了南屋。他捅了捅睡的像死猪一样的老伴,老伴楞厉楞怔,睁开惺忪的睡眼,不耐烦地问:“咋了?半夜三更把人叫醒,老了老了还半夜折腾人,老不要脸滴你早死去了。不行,人家瞌睡滴厉害。”说着骂着一翻身又拉起了风箱。德福老汉噗嗤的笑出了声,又捅了捅老伴说:“哎呀,你这憨婆娘,你想到哪里去了嘛,我这老狗上墙后爪早都没力了,别胡思乱想,我是给你说个正事。”老伴又没好气地骂:“你这老不正经滴,狗嘴还能吐出象牙来吗,有啥正经事明天早起说。”“哎哎,我不是做梦哩,你宝顺真地回来了。”老伴“腾”地坐了起来,“啥,宝顺真的回来了,你咋知道?”一说宝顺,老伴立马来了劲,急切地追问道。

  德福老汉把刚才发生的一幕,一五一十地给老伴说了一遍。老伴有点激动,一个劲地说:“宝顺回来就好,宝顺回来就好。咱们全家终于能过个团圆年了。”说着老伴便伸手去摸电灯的开关,德福老汉一把抓住了她的手,神秘兮兮地说:“你先别开灯,不要惊动他。我问你,你知道你娃是从哪里回来的吗?”老伴两眼直直地瞪着德福问:“是从哪里回来的嘛?你还卖关子哩。”德福老汉一拍大腿,“嗨,他是从武汉回来的。村里的大喇叭天天喊,从武汉回来的人要立即给村委会报告,咱得听村委的话,赶快报告给村委,不要给村里惹麻烦,我现在就找支书大勇去。”不由老伴分说,他便撒腿急急地往外窜去。

  德福老汉正要窜出屋门时,老伴才如梦初醒,恍然大悟,领会了老汉的意思,“咚”地一下从炕上跳下来,一把拽了老头子,愤愤然地指责道:“原来,你这是要将宝顺报官呀,你这个老糊涂蛋,明天就是新年,是一家团圆的日子,宝顺好不容易回来过年,有什么过了初一再说也不迟嘛。”老伴说着,眼泪夺眶而出。是啊,宝顺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,她是心疼自己的儿子哩。老伴拽住老汉的手不丢,德福心急如焚,他一下甩掉了老伴的手,噔噔噔窜到了梢门后,当他一手抓住门栓时,老伴也从屋里窜了出来,一把抱住了他的右腿,大声嚷着,“今天,你这官报不成,要报,我和你死到一块!”

  德福老汉的腿用力蹬了又蹬,老婆越抱越紧,她抽泣着骂,“你这老憨憨,宝顺不是你亲生的。前面我给你生了三个姑娘,你嫌是三片女子成天埋汰我,好不容易努下个宝顺,你就能狠心这样做,你还是人吗?”她嚎啕起来,想用眼泪冲刷掉肚子里所有的委屈。

  哭声惊醒了北屋睡得正香的宝顺和秋菊。宝顺欲起,媳妇用手按住了宝顺,让他先别吭声,自己先穿好衣服出去看看再说,看看公公婆婆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在梢门后干啥哩。她刚出门就听婆婆说:“要报官,我跟你死到一块!”秋菊的脑子嗡地一响,感到头晕目眩。难道公公婆婆知道宝顺回来了吗?不对呀,宝顺回来没有惊动他们呀,是宝顺给我打手机我偷偷给他开的门,丝毫没有任何响动,也没开灯呀?可现在她听出来了,分明是公公要将宝顺报官哩!

  秋菊情急之下一个箭步窜上去,一把抱住了公公的左腿,声泪俱下地央求道:“爹爹呀,宝顺是昨晚十一点才回来的,我没有打搅你二老,可他是从北京回来的呀。”

  德福老汉一听肺都气炸了。这老实巴交的娃,怎么也撒起谎来了?她说的完全是宝顺教她的话。他指着媳妇大声呵斥道:“胡说八道,哄鬼哩,我明明从窗上听到宝顺说是从武汉回来的吗,我叫你们年轻轻地编圈圈绕弯弯,还日鬼捏窝窝哩!”

  宝顺媳妇一听,才知,原来他们早已漏了马脚,她哭喊着:“爹爹呀,你千万不能报官,明天就是过年哩嘛,咱等过了初一咋个都行,宝顺是你亲亲的娃,你就能忍心吗?”

  德福老汉听着这些跟婆婆一样的话,气就不打一处来,心想,这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,什么都要坏在他们手里,他一气之下,一蹬脚一甩手狠狠地说:“不行,非报不可。我是共产党员,又当了多年的支书,不能犯这个错,不能为了自己祸害全村人啊,这是作孽哩,天理不容啊。”

  德福老汉在这寒冷的除夕夜,被这两个女人死死地抱住两条腿死活动弹不得。他试图用力挣脱,可两条腿却像被钳子夹住一样十分沉重,此时,离起床到现在已折腾了一个多小时,他竟忘记了小解。可这会他憋不住了,他央求道:“你们两个憨女人都给我松开手,让我上个茅房,我马上就要尿裤裆里了。”可这两个女人哪里肯松手,一个是宝顺的娘,一个是宝顺的媳妇,这是宝顺生命里最亲的两个女人,都是对宝顺拽心拽肝牵肠挂肚的人。

  老伴说:“上茅房可以,我得陪着你去!”宝顺媳妇说:“我陪你到茅房门口。”

  德福老汉让两个女人死缠软磨,半步半步地往茅房挪。他好像犯了罪的犯人被控制起来了,简直没有人身自由。德福老汉脸憋得通红,每挪一步牙桑一下,挪着挪着憋不住了,失控了,尿顺着两腿往下淌。这大冬天冰冷冷的两条腿和裤裆都湿了,冰得老汉透心凉,他火冒三丈,歇斯底里,使上了吃奶劲,两腿用力一蹬,两手一推,把两个女人甩出了好远。

  德福老汉破口大骂:“日你先人,全是一伙坏怂。狗日地宝顺,你躲在屋里装鳖哩,还不快给我出来!”

  此时,躲在屋里的宝顺浑身像筛糠,战战兢兢抖个不停。听到骂声,他不得不跑出屋子跪倒在父亲面前,头不住地在地上点着,一股劲的说,“爹我错了我错了。儿子求你千万别报官,一旦报官咱们全家都不得安稳,我好好的我没病。”

  德福老汉一听宝顺这个孽种还在骗人,加之两个女人让他尿了一裤裆,更是火上浇油,一气之下,一抬手一个耳光打得宝顺两眼直冒金星,在地上咕噜咕噜连滚了三匝。老汉又啐了一口唾沫,狠狠地骂了一句:“你这个孽种!”

  德福老汉拖着冰冷的裤子和两条发硬的腿,一步一步向自己的屋子里挪去。他指着正在发愣的老伴和秋菊,重重地甩出了一句:“都别进来,等着,等我换了裤子咱们再算账!”

  德福老汉用力拴上了屋门,开启了电灯。当他脱下冰冷的裤子,使劲往地上一摔时,咣当一声,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滚了出来。他眼睛一亮,拍了拍脑袋:唉,真是老憨了,这不是有手机嘛,让我白白跟这几等坏货折腾了半天。

  德福老汉从柜子里翻出了干净的裤子,三下五除二地蹬上了,顺势打开了手机。可他并没有立刻拨打电话,此刻他觉得手里的手机很沉重,一连几次关上又打开,最终还是拨通了支书大勇的电话,结结巴巴的说:“喂,是大勇吗?我是你德福叔,你宝顺兄弟,今晚半夜,从武汉回来了,我……”

  电话那头,只听支书大勇声音很轻很低地回说:“是德福叔呀,我是大勇,不说了,我知道了……”电话这头,滚烫的泪水扑簌簌地滴落在德福老汉紧攥的手机上。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,头埋进怀里,嘴里喃喃道:“宝顺是我的亲儿子,宝顺是我的亲儿子啊!”不多会,“哇儿……哇儿……哇儿”,救护车撕心裂肺的呼叫声划破了金家湾寂静的夜空。

  福德老汉像霜打了似的,浑身瘫软成了一团泥。

  (选送单位:山西省运城市老体协 )

(责任编辑:沈士婕)

联系协会

  • 010-87182417
  • 010-67133577
  • 北京东城区体育馆路9号
    邮编100763
  • zhongguoltx@163.com
  • xum@sports.cn(投稿邮箱)